親愛的:

  距離過年沒剩幾天了,每到了這種「敏感時刻」,我們都會陷入一種莫名其妙的彆扭,感覺就像在背上馱了幾斤重的委屈,對方不問,自己就決計不說出來,我想,我們都太習慣當「各自家裡」被寵愛呵護的小孩,不管是「媳婦」或是「女婿」的身份,都不算及格,即便「入行」將近十年了,還是一樣不自在。

  如果婚姻只是兩個人的事情,不是兩家人的關係,我們可能快活些。

  婚前,我們根本不打算結婚。婚後,我們仍舊覺得,如果可以不結婚,該當維持單身的,最大的原因,就是過年。沒錯,我們都想「回自己的家」過年,這算不算是一種自私,或者,是一種自由?親愛的,如果沒記錯的話,我們曾經很認真的考慮過這個問題,在我們決定住在一起又不想結婚的那個當下,「回自己的家」過年,是兩人達成共識最爽快的一次經驗。

  你說,可以躺在老家的長沙發上呼呼大睡,睡飽了啃瓜子、吃年糕,賴在媽媽身旁裝可愛。我說,可以隨意的捏桌上的菜,管他初一、初二還是初三、初四,通通睡到自然醒。達成共識的那個瞬間,我們幾乎濃縮成兩個天真的小孩,在年假開始之前,興奮的期待一個懶散的小豬假期。

  但是這些計謀都沒有得逞,中部婆家與南部娘家的公公婆婆爸爸媽媽,通通舉黃牌警告,想要「住」在一起,就要公告周知,「堂堂正正」的找一堆人來吃飯喝酒兼「作證」,至於「回自己的家」過年這樣的企圖,我們兩個「俗仔」,一個字都不敢提。

  每次年節,我們好像是高速公路上的宅急便,先拉車回中部圍爐,在塞車回南部讓丈母娘「請女婿」,我在婆家戰戰兢兢,你到了娘家連個響屁都不敢放,每一次收假回到「我們」的家,兩個人便是倒頭就睡,好像一整個年假,都武裝得不敢造次一般。

  於是,我常常一個人回「我家」小憩,爸媽問起,我就說你工作忙、出差去了,其實你根本在家裡呼呼大睡、或是跟阿頓上山洗溫泉去了。有一次「我家」的社區警衛還鬼鬼祟祟的跟媽媽打聽:「你女兒是不是婚姻不幸福啊,怎麼都一個人回娘家?」氣得你刻意到警衛室露臉,還嚷嚷著:「誰說我們不幸福啊?」

  可是,我倒沒那個膽子不跟你回「你家」,廿四小時像個頭頂安裝小雷達的苦命婢女一樣,婆婆一走進廚房我就要快步跟上;公公咳一聲我就得端茶;小姑明明穿了一身臃腫,我還要在一旁賣笑讚美那衣服真是合身;小叔賴床晚起,我必須馬上遞上土司牛奶才能討得一聲「大嫂真賢慧咧!」而你,我的「親愛的」,你居然在客廳沙發上睡成「憨豬」一樣的容顏,我在「你家」的戰場上,像個孤寂的小兵,在鋼盔底下偷偷掉淚。

  一開始,我會告訴你這種感受,你每次都說:「不會啊,不會啊,在我家很自在啊,是你自己太緊磞了!」可是,親愛的,如果我跟你一樣,在「你家」睡成「憨豬」的模樣,不曉得會不會被架到電動屠宰場大卸八塊喔?也許,我太多慮與敏感,害怕自己成了親戚眼中的「歹媳婦」,而更慘的是,我居然縱容你在「好女婿」的門檻之外耍寶,這會不會有點偏頗呢?

  每到了過年,我就覺得單身真的很好,可以「回自己的家」過年真好。親愛的,這種複雜的滋味,也許是你我婚姻之中最難下嚥的苦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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