愛無所不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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住在台北，得租房子。

租房子，就像找工作或談戀愛。廣告詞總是讓人心動，看到實物後多少有些失望。決定租下來，總是帶著小小的妥協。偶爾碰到愛不釋手的，不是太貴，就是在你還在猶豫時被人租走了。

租房子，突然體會到「資訊」的重要。想出租和想承租的人都這麼多，卻很難逗得起來。就像你看到身旁明明有很多好的單身男人和女人，卻都在埋怨沒有好對象。上帝如果有空，第一個應該做的是媒人，第二個就是房屋仲介。

租房子，可以看到這城市對單身者的歧視。你大學畢業，你單身，你要嘛乖乖住在家裏，要嘛去住火柴盒一樣的套房。台北沒有「1／1／1」(「一房一廳一衛」)的房子。「套房很好啊！」房東說，「這整棟都是套房，住著很多漂亮的公關小姐ㄝ！」嗯……這是不是福利呢？

租房子，可以看到這城市的勢利。你想租房子，去問大廈管理員：「請問這裏有沒有房子要租？」「我們這裏都是大坪數的喔！」「你的預算多少，我們這邊的租金都很貴喔！」房客也是勢利的。走到門口，不喜歡外觀，乾脆放房東鴿子，裏面也不看。

租房子，可以看到這城市的不信任感。很多房東排斥仲介，接到電話先緊張地問：「你是不是仲介？」見到你本人，你若不趕快亮出名片，他第一個的反應是：「啊，你騙我，你一定是仲介對不對？」大家不信任到講電話都要小心奕奕。租屋廣告上的聯絡人是「黃小姐」。你打電話過去，「請問黃小姐在嗎？」她不置可否，先試探性地問「你是哪裏？」直到你說明來意，她才承認她是黃小姐。雙方談定條件後，有的房東要房客把12個月的房租分別開不同日期的12張支票，事先一次付清。有的房客要房東攜帶所有權狀到法院公證，證明他是真正的擁有人。這城市騙子太多，最後吃虧的都是老實人。

租房子，偶爾也會感到這城市的溫暖。畢竟城市是抽象的概念，它的實際表現就是其中一間一間的房子。房東和房客剛見面，因為陌生，大家當然都有禮而冰冷。慢慢聊開了，卻能建立起奇妙的友誼。「你幾歲啦？」「你在哪裏工作？」「我兒子也在美國念書ㄝ」「你還沒結婚啊？」「要不要我替你介紹？」有些房東會倒一杯茶，跟你談起這房子的故事：這是當初建給美軍住的。這是他小孩子考大學的房間。他買時多貴，現在跌了多少。他當時年輕，現在拿鑰匙時手不牢。看不同地區的房子，也了解了台北各區消長的歷史。這城市不是都像華納威秀那一帶那麼新、或是忠孝東路四段那麼熱鬧。因為找房子而走遍各區，看了很多家庭裏的傢俱，你會發現：台北在老，我們要租的，不僅是房子，也是自己的青春年少。

◎刊載於《Taiper Walker》2002 年 9 月號　專欄「台北，原來如此」

轉載自王文華流行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