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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我們活到一百二十歲時,人生拉長似乎代表了各種可能性。歐洲里斯本的一名六十歲科學家,可以飛到中國北京的學院,轉行重新當一名大學生,念一門中國銅器史的學問,然後展開史學家的後半人生;愛情不那麼需要佔有,因為每個人的人生都拉長了,誰也不願意三十歲邂逅了一名男子,然後跟著他足足耗掉九十年的人生。那時的婚姻契約應該是一紙類似「中程協議」的玩意兒,婚姻只保證「三十年不變」,人的一生至少需要三個伴侶,三十歲結一次婚,六十歲學李敖再結一次婚,九十歲學楊振寧,再結一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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恭喜你,我們這一代因為基因科學的發明,將平均活到一百二十歲。






垂垂老矣時,會有適時的藥丸出現,治癒我們已然衰弱的器官;百憂解等精神藥物可以被丟到垃圾筒裡,因為某種基因的改變,你將可以從一個膽怯的人變成勇敢的人,從憂傷的人變成積極樂觀的人。宗教、法律、道德阻止不了基因科學的發展,畢竟神父也不想死啊!資本主義正等待這一波生物科技的大躍進,它將徹底改變世界,並席捲有史以來最龐大的經濟市場。

問題是,當你活了一百二十歲,你願意只與一個人長相廝守嗎?你願意只信奉一個宗教嗎?你願意現有一切一成不變的某些規範一直持續下去嗎?你該工作至幾時?六十五歲是退休還是另一個「新童年」的開始?

當我們活到一百二十歲時,人生拉長似乎代表了各種可能性。歐洲里斯本的一名六十歲科學家,可以飛到中國北京的學院,轉行重新當一名大學生,念一門中國銅器史的學問,然後展開史學家的後半人生;愛情不那麼需要佔有,因為每個人的人生都拉長了,誰也不願意三十歲邂逅了一名男子,然後跟著他足足耗掉九十年的人生。那時的婚姻契約應該是一紙類似「中程協議」的玩意兒,婚姻只保證「三十年不變」,人的一生至少需要三個伴侶,三十歲結一次婚,六十歲學李敖再結一次婚,九十歲學楊振寧,再結一次。嘗試新的行業,新的文明,或新的人際關係,不再是一種浪漫的冒險,而是必要的選擇。每一個失意的女子,都有機會飛到「托斯卡尼」豔陽下,轉換人生;每個失去都代表新的擁有。時間對我們不再是那麼緊迫的敵人,錯了一個,可以再來一個;失去一段,重新再來一段。歲月不再是阻攔我們人生的柵欄,揮揮衣袖,我們都是徐志摩筆下康橋男女,活得瀟灑。可惜以上只是甜蜜的幻覺。人生綿長了,未必帶來美麗。首先你若不幸出生於貧窮的家庭或國度,你長而久遠的人生,只代表無止無盡的奮戰過程。時間並不等同於機會,有的時候它只意會著折磨。物質糧食天然資源等隨著平均壽命的拉長,將嚴重短缺。世界等於無形中增加了四分之三的人口;全球勞動供給更形競爭,每個人擁有的工作機會都只剩下不到如今的一半。到處都是失業的人,饑餓的人,沒有煤氣暖爐供應的冬季;於是有一群富人整整活了一百五十歲,而窮人因為沒飯吃,沒有足夠的暖氣,只活不到五十歲。

孤獨更是個大問題,人與人之間無法瞭解,不論彼此依偎地多麼靠近。我們的人生經驗告訴我們,儘管多數時刻,每個人都用盡了力氣,只為保全那一點微薄的幸福,但人理解他人和自己的力量如此薄弱,最後終究註定大夥各自丟進各自的孤獨裡。於是我們本來只需要忍受的七十年孤獨歲月,成了一百二十年。幫助我們亢奮的藥物不斷發明,為了求取旺盛的競爭力,人可以不睡覺,記憶不衰退。於是不快樂的回憶一個也丟不掉,頹廢的情緒連一絲逃避的空間都沒有;每個振奮都只是幻覺,最後還是孤獨。人生太長,遺忘也太長;於是由於我們七十歲時還死不了,到了九十歲,實在膩了,怎麼辦呢?與人相處那麼困難,眾人只好開始選擇自殺;以致科學好不容易延長的生命,只好提早結束。

天才將是活得最挫折的人類。基因科學的一項目的,就是讓世界產生更多的愛因斯坦、達利、莎士比亞、貝多芬。但是天才之所以為天才,不只是他的聰明才氣,還包括幾近幼稚瘋狂的性格。愛因斯坦七十歲時,一再主張人可以保存無限的創意,來自於「對世俗的無知」。簡單講,就是想一套自己的判斷,不隨波逐流。達利更嚴重,他的天才主要根源於令人嘔吐的狂妄,他聲稱自己是「當代最偉大的精神天才」。他出了一本天才的日記,宣稱他自己命定要成為繪畫藝術的救主(Saviour)。他以厚顏無恥的態度,無拘無束的幽默,才氣煥發的縱情,揭露自己的祕密,標示美學史的里程碑,包括如何「放屁」。如果達利到了巴塞隆納,竟然不幸遇見了另一個複製達利;甚至他搞裝置藝術是達利,畫水彩墨,又成張大千;達利不能再狂妄時,就不是達利了。我親愛的李敖大哥,恐怕也將陷入相同的困境。他早宣告五百年來,白話文的前三名,第一名李敖,第二名李敖,第三名還是李敖。結果滿街複製了五百個李敖,有的穿長袍,有的穿紅夾克,有的還穿周杰倫的胯褲,並且擁戴蔣介石。李敖能不瘋了嗎?

現在我已來到了快五十歲的人生。自從四十歲以來,我老把自己投射成即將殞落的夕陽。偶爾我回過頭,看到自己年輕歲月的軌跡,心裡不免一陣揪結。已失去的,不再重返。那是一種對生命想像流失的恐懼;街道無論擠了多少人,永遠顯得冷清,路燈無論亮了多少盞,總想像它隨時會消失。結果,基因科學的發明,在我的「中年」,突然告訴我,概念上我等於回到了初始的「童年」。從棺材那一刻倒回來計算,我等於是原本意念的嬰兒,還有七十年可活。閱讀此篇報導的我,刻意把自己置身高處,眺望遠方的極限,夕陽竟如一種祝福的新密碼,一點一點滲入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裡。

我走在山中的斜坡路上,一個十歲不到的小孩,玩著球站在高處,我站在低處。剎那間,我發現未來,我們同等的高,有相同的機會。

人生最怕的,還是沒有想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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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iamferrar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